我在浏览器里依次打开了几家主流招聘网站，然后在专业那栏，统统苦大仇深地选择了专业不限。

专业不限！不限，强调了我芸芸众生中普通一员的属性，代表着所有人都可以，公司凭什么要我？想到这，不由自主一阵鼻酸。

想当年。

本科，兰大。虽然它朴素得像个庄稼汉，但也好歹是个正牌985。刚进校时，心想我等从千军万马中挤进它的大门，多少，也能为日后工作增加点含金量吧？

开学第一堂课，班主任指点黑板挥斥方遒。曰：如今我国的环保产业正如初生朝阳，你们必定能赶上它如日中天的时候！

顿时心生鼓舞，觉得骄阳似我。可到了今日，这朝阳依旧在初生，楞是没瞅见它往天上爬个一点儿半点儿。

第一年，一口气过了四六级。之后也曾想刷刷分，但后知后觉，才发现高考时的英语代表了人生应试英语的最高水准。指望大学期间英语能有质的飞跃？Too young, too naive。

也曾想认真听听课，学些知识建设大好河山。可无奈老师声音太催眠，课上的诱惑又太多。时常翻手机博览网文。小白如唐三、天蚕。虽然每每心里吐槽这特么写了个啥？但依旧手不释卷。渊博如月关、猫腻，清新如顾漫，悲伤如匪我、桐华。看到玄妙处总想击节赞叹，还好用仅余的一点儿理智忍住。瞅一眼旁边玩连连看、消消乐不亦乐乎的室友，看一眼前面对着韩剧男主伤春悲秋的闺蜜，顿觉心安理得，继续每天看书以兆计的日子。

后来更是课都懒得去上。一个宿舍研究透了各科老师点名的规律，并修炼了模仿彼此声音代点名的技能。

临近期末，掰着手指倒数每门课还有几天考，觉得有必要去临时抱个佛脚。难得早起一天去图书馆占座，被声势浩大的占座大军吓了回来。无奈只好在各个自习地点打游击战，赶在临考前将书本知识预习完。谁料分一出，成绩还说得过去。

于是越发活得像条脱了缰的野狗。学生会？试试看。社团？参一脚。辩论赛？如此光明正大撕逼的盛典怎能少了我？美其名曰体验生活，其实只是空虚无聊。

晃晃悠悠到了大三暑假，突然全班风声鹤唳，“出路”二字黑云压城城欲摧。还好那时大家普遍认为：首选保研，保不了研的去考研，剩下的再考虑找工作。

主流价值观如此，也就随大流的保了研。整个大四，保研的过着猪一般的日子，找工作的过着狗一般的日子，考研的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。

如今才知道，猪一般的日子只是暂时的，谁都会有像狗的那天，为了得了一个可能累得猪狗不如的工作。

研究生，来了北大。

整日待在实验室里养细菌。心想：我祖先进化了这么多年，就是为了让我伺候你们这些愚蠢的单细胞么？于是手一抖。几日后培养皿内长出奇怪的东西，只得重养。

出了实验室，又被北大各大大神打击的体无完肤。这个化学金牌那个数学金牌，这个市状元那个省状元。蹲在路边神神道道地撬ofo车锁的，指不定就是某发了顶级期刊的大牛。花枝招展、婀娜多姿的女神，更是个演戏、跳舞、唱歌俱佳还精通四门外语的学霸。

总之，比你有钱的还比你好看，比你好看的还比你有才，比你有才的还比你用功，比你用功的没空跟你比，人家压根就没时间理你。

“噼里啪啦！”所谓的光环集体破碎，仅有的自尊也碎成渣渣。惶然数日后，又不得不捡拾起节操，努力重塑三观。

只是睡得越来越晚，起床也越发艰难。因为“不舍得结束今天，没勇气迎接明天”。

一晃两年就在怀疑与自我怀疑中度过。唯一的收获是，深刻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做科研。

秋招开始。

花了小一千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西装，穿上格外的人模狗样。金九银十的两个月中，在英杰与新太阳间来回奔波，听了无数场宣讲会。每每被打满了鸡血，回宿舍后速投简历，觉得时不我待。过不了多久就是一盆狗血淋头——简历连初审都没过。

好不容易拿到了一家物流公司的offer，月薪8000。和该公司同事聊天，发现原来和我同级。然而人家本科毕业就进公司打拼，此时月薪13000。顿觉读研的三年喂了狗，怒而拒之！

也曾试过几家小公司。其中一家传媒公司格外爽快，马上就通知面试。换乘了三班地铁到了公司，一进大厅傻了眼：满屋子身高180以上、浓妆艳抹的女模特是要闹哪样？我站在里边跟一个霍比特人似的，妆容简陋的堪比卖菜大妈。

终于等到自己面试。

领导嫌弃地拨了拨简历问，怎么今年才23岁？

我说啊上学早。

上学早？这不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么！接着一番慷慨陈词。

陈词完毕，又问，怎么上的北大？

我答保送的。

保送？凭什么能保送！领导怒发冲冠，开始更加慷慨的陈词。陈词中包含了对社会制度的控诉，对北大的不屑，对你们这些高材生还不是要来跪舔我们的哈哈哈哈。

我强忍着没把简历摔他脸上。踩着高跟鞋迈开大步扬长而去。

身后传来领导的嘲笑：什么北大啊清华啊985啊，还不是都找不到工作。

回到宿舍后觉得自己真怂。

发微信控诉，却有前辈说：这很正常。他们单位有很多清华北大的，从原单位辞职，都是受不了领导的故意羞辱。心态不平衡的人是客观存在的。你找专业不限的小公司工作，更容易碰到。

又是专业不限……我砸桌。

我说我当初要是学计算机就老实进企业当码农了，要是学金融就一门心思去投行了，要是学法律就进律所，学中文就去考公务员，学……学什么也比现在这个好，百无一用，只能专业不限！

前辈却说：其实哪个专业都一样。什么生科啊化院啊，都有很多人最终只能去选专业不限的工作。

我们怎么可能在选专业时，就知道自己喜欢、适合什么呢？

有些人选了专业，才明白自己不适合。有些人喜欢这个专业，却受不了该专业的工作氛围。更有很多人，只是选了这个专业，就这么得过且过，因为学校的环境远没有严酷到选错专业就过不下去的地步。

选专业时想不明白的事情，难道找工作时就能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么？

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，适合什么，只是霸占着已有的坑位，不愿意再挪窝。

这种人就是被专业限死了。

总得要去试试，去体验，才能找到自己最适合最喜欢的。

这样想来，专业不限，会不会是好事，给你个再做选择的机会？

选择。

归根结底，还是得想清楚，我们想要什么。

我们都想要钱多、轻松又稳定的工作。可现实告诉我们，我们想多了。

企业太累，公务员太死板，高校太无趣……我们嫌弃完所有工作，又开始为这些被我们嫌弃过的工作撞得头破血流。

我们艳羡那些拥有对口工作的专业，却不知道，那些专业也有很多人在工作后转型，重新涌入了专业不限的大军。

我们像个没头苍蝇般东碰西撞，只因为如今不像曾经，没有主流价值观告诉你毕业后哪条路是大家看好的路，哪种工作最好，最能保证你以后的幸福快乐。

任他支离狂悖，我自岿然不动的是少数人。而我们大多是被生活的风向刮来刮去的墙头草。不要说专业不限，选工作跟着舆论走的大有人在，又有几人能拍着胸脯说我和工作永结同心，二十年后再选，依旧不悔改？

这只是人生中又一个选择，如同之前的许多次选择一样，似乎无比重要，又似乎，没那么重要；似乎选错就会万劫不复，又似乎，选错了，再选一遍就好。

再次打开招聘网站，我没有选择专业不限，反而打算试试几个限制专业的工作。最坏的结果，无非就是简历石沉大海，至少我没有先给自己设限。

手机里出现爸妈询问“北京冷么，暖气开没开”的短信。朋友圈里冒出许多半夜拉仇恨的美食照片，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很温馨。

生活没那么美好，但也不算太糟糕。希望总像个婊子，在我们等它等到性冷淡的时候再来撩拨，或者早就忘记了这曾经的恩客。

“叮咚！”

“HR向您发送了面试地点和时间。”

我对着镜中无比平庸又独一无二的自己，说：“加油！”